一旦有人感染了,这个圈子会背上黑锅,但事实上,真正需要背锅的是绝大部分人对性接触的无知、大意和随便。
文中主公:念,女s,20+岁,现为普通公司职员,混圈2年+,偶然发现乙肝,生活轨迹改变。
确诊
刚刚入职不久,我就遇到了麻烦事,我的体检报告有些问题,被喊去了医院。医生的白大褂下二郎腿不断抖动,厚如瓶底的眼镜片上布满灰尘,他抬头问明我的来意,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他拿起座机话筒说了几句,迅速站了起来,大步地把我带向检验科。
“乙肝五项,三项阳性,俗称大三阳。”检验科的医生从屏幕上调出我的体检结果,一闪一闪的有些刺眼。
体检结果 | 大三阳
“什么意思?”其实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和态度已经让我心里有数,但我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出来。
“就是乙肝肝炎,确诊。”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指着各种指标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可是我之前打过疫苗啊。”其实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全凭下意识在说话。我强忍着混乱的思绪,断断续续地和医生聊天,“真的是乙肝?那我要怎么办?”
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不耐烦,又很快低了头处理其他工作,嘴里呜呜嚷嚷,像在背一串烂熟于心的绕口令,“哦,忌烟酒,多休息,按时服药,及时复查。”
歧视
拎着一兜药从医院走出来,我给近两年接触过的两个m,小乖和大萌各自发了一条微信,附上了我的体检结果,“不好意思跟你说个事,前两天单位体检,今天医院喊我过去,发现自己得了乙肝,你也抽时间去检查下吧,我害怕不小心传染给你了。”
体检结果
回单位的半路,我在公交车上产生了巨大的逃离感,这让我在到站后并没有下车,而是呆呆地随着公交车一站又一站地过去,我甚至想逃去另外一个城市,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因为我害怕单位的人知道以后,那些陌生的、带有恐惧的,还假装自己并不在意的眼光,从小到大,我在母亲周围已经见过了无数次。我其实大概猜到了自己得乙肝的原因——母婴传播。
从小到大,我母亲的生活用品和碗筷都是独一份的,逢年过节,亲戚吃饭,她从来都自觉地躲在房间里看电视,等到大家都吃完了,热闹散场,她才默默地钻到厨房里盛饭。有一次去二叔家里,二叔拆了一副新碗筷递给我,笑眯眯又旁敲侧击地问我,“念念,最近你们学校有没有组织体检,或者打乙肝疫苗啊?”
我讨厌透了那样的语气和表情,但每一次想把它忘掉,最终却只会更加地记忆犹新,我颤抖着掏出手机发微信给母亲,“妈,你现在身体到底怎么样?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也得乙肝了。”
回到单位,椅子还没有坐热,人事主管便来找我谈话,他把我带到一个空旷的会议室里,笑嘻嘻地招呼我坐下。
“那个,你的体检结果我和你的主管已经知道了,其他同事目前还没有说,几个大领导刚刚商量过了,跟你传达一下,我们呢,不歧视乙肝患者,但我们希望啊,你平时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个人生活,尤其是和同事之间,不要影响到……”
后面的话我并没有再听进去,如果问我得了乙肝之后最难过的是什么,就是现在这种感觉,我今后的生活注定将一直忐忑不安,在公司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要揣测领导的意思和同事的眼光,任何同事之间的窃窃私语都会让我不自觉地捕风捉影,我的生活开始犹如置于手中的沙粒,它们不断从我指缝间流走,我眼见如此,感知清晰,却无能为力。
小乖
小乖是我的第一个m,也是第一个给我回信息的人,一连串给我发了十几条语音,我不断地点开,他还不断地在发新的过来。
“你有病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才告诉我是几个意思?你可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一切都很好,你为什么偏偏告诉我这个?早就分开了,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
“我一直都打乙肝疫苗的,我肯定没事的,我现在有女朋友了,我告诉你,明天我就带她一起去检查,如果我们俩谁有问题,我TM一定不会放过你!”
……
“操你**!”
默默一条一条听完,握拳的手指甲嵌进了肉里,火辣辣地疼,我蹲在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回复他,“你别激动,我和所有的m都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况且那时候我也还在耐受期,我告诉你,让你去查只是怕万一,99%你都不会有事的。”
关掉微信,心乱如麻。想去注销掉字母2046社区圈社交App上的账号,却发现广场上依然充斥着“和爸爸出去玩了好开心”,“和爸爸一起睡了好幸福”这样的帖子,心里莫名难过,我想去抓住他们,去问他们每一个人,有没有了解对方的身体状况?最近有没有体检过?但我又深知自己找不到他们,也没有资格去找他们。
最后,卸载App之前,我改掉了自己的签名,“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都不会自带疫苗。”
妈妈
从始至终,我都觉得自己很无辜,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厄运偏偏来找我。混圈的这两年自己问心无愧,坚持无性的底线,得益于自己的谨慎,也没有遭遇人渣发生不幸,但最终没有获得好的结局。才确诊不到两天,我的生活便有了崩塌的迹象,我内心的强烈不甘使得自己在和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变得暴躁,愠怒。
“妈你别说不知道,小时候你带我体检,不是每次都告诉我没有这个问题吗?”虽然自己努力克制,但是语气不可逆转地变得咄咄逼人。
“我真不知道啊,你学校体检的时候都是说没事啊,而且你小时候什么疫苗都打了,一针都不少。”母亲也被我问地急了起来。
“不是说乙肝病人的家属,按规定每年都要体检一次,你有带我严格遵守吗?”我卧着电话,手捏的死紧,刻意压低声音,说出口却变成了低吼。
“……”电话里传来细碎的杂音,但是母亲却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带我每年体检?你说啊!”对着电话,我歇斯底里地发出嘶吼,像是在捕兽夹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野兽。
“没有。”母亲的声音低地让人听不见,“那时候,我都吃药好多年了,指标一直都正常,所以,所以我觉得你也不会有问题。”
“你的‘你觉得’,现在要害我成为和你一样,成为那种一辈子受人歧视,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人了你知道吗?”我的心里升腾起巨大的恶意,我蜷缩在被子里,狂烈的咆哮让床都跟着我的声音不断颤抖。
“……”像是一个没有星光的深夜,母亲再次陷入长久而干涩的沉默。
“妈,你是怎么得这病的,我姥姥有这病吗?”
“妈,这些年你身体到底怎么样?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妈!你说话呀!”强烈的不甘让我不断地、魔怔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也许我只是想找个人,把责任推给他,以分解自己生命中巨大的、没来由的不幸。
母亲再说话时已变得六神无主,“念念,你别激动,没事的啊,你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没事的啊,听话,你看我前几年,转氨酶还有点高,现在也降下来了,啊对,有一项,有一项还转阴了,你别怕,妈妈明天就买票去看你好不好?”
“你以后啊,要注意的可就多了,”她又低声细语地嘱咐我好好吃药,不要熬夜,不要碰酒,心态放好,积极治疗。
她每嘱咐一句,我就跟着回应一句,假装听不到她隐藏地很深的颤抖。
“妈,所以我也要像你一样,一辈子吃药,一辈子背着几十种注意事项了对吗?”
“嗯。”母亲很轻地应了一声,那是一声包裹着她半生不幸和隐忍的叹息,它像千斤之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窒息;我逃亡似地挂掉电话,跑到阳台上去透气,远处是熙熙攘攘和万家灯火,我盯着远处发呆,清新的晚风恰好吹到脸上,眼泪啊,一下子就不争气地流入脖颈。
大萌
眼泪模糊之时,我的第二个m,大萌也给我发来了信息。他发来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以及让人回忆起当年的问候。
“好久不见啊,主。”
“看到我给你说的正事了吗?我得了乙肝,大三阳,具有传染性,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还有你赶紧也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被我传染。”我越打字越慢,删了又改,害怕刺激到他。
“你别害怕,乙肝?严重吗?等我查查。”他平静的回答反倒让我一下子回忆起了当时种种,那个迟钝、憨厚的男孩。
“主,我查了,没事儿,要母婴、血液、或者性行为才会传染,我们一直都无性的,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说罢,他发来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心头一颤,这是除了我的亲人外,第一个试图安慰我的男生。“你是不是个傻子?万一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有奇奇怪怪的伤口,而我刚好也是这样,我是说万一!所以你还是要去检查,知道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你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我不想变成我妈那样。”
“听起来不是不太好,是很不好,需要我去照顾你吗?我最近刚好很闲,”大萌说话总是不着边际,“照顾到你痊愈为止。”
“你是真的傻吗?现在乙肝没有说可以治愈,都是长期吃药控制,你照顾什么?你以为我吃几个疗程药就好了嘛?又被我传染了怎么办?赶紧自己去检查一下,然后离我远点。”我又有点发起无名火来。
“那你就一直一个人吗?你不找男朋友吗?你不结婚生子吗?我查了很多,如果我是你男朋友的话,只要定期打疫苗,然后你好好吃药,这样正常生活的例子多了去了,别自暴自弃好吗?得了乙肝就世界末日了吗?”大萌发来一长串的语音,像是在寂静长夜里的爆裂燃放的炮仗,声声震耳,直击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大萌的语音我哭得很厉害,他还不明白我得了乙肝对男朋友意味着什么,对将来的工作和生育意味着什么,对两个家庭又意味着什么,他依然只是当年那个懵懂而憨厚的大男孩,我敷衍了他几句,没有再和他聊下去。
但是我把大萌那条语音放到了收藏夹里,那以后我经常在深夜里寂静无人时把它点开,放到自己的耳边,蜷缩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然后我便仿佛看到岁月是如何一路奔驰,慢慢挨过了冬季,迎来春天。
后记
后来两个m检查之后都没有被感染,这也是主公至今最庆幸的事,她说,“如果有人感染了,这个圈子又要背上黑锅,但事实上,真正需要背锅的是绝大部分人对性接触的无知、大意和随便。”
我对此很赞同,可能是由于性教育的缺失,致使整个一代人性常识的匮乏,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总而言之,在现在亲密关系快餐化的时代,希望大家在发展自己的亲密关系时,引以此文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