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这里,不再沉默
在《圣经·旧约》(利未记15:19)中提到,女性在月经开始的7天之内会被视为“不干净”,在此期间,如果有男性与其发生性关系沾染了经血,那么该男性同样视为“不干净”,需要进行驱魔和忏悔。
在古代的以色列,女性在经期时发生性行为被视为卖淫。
《古兰经》中也提到真主说,“经期的妻子要远离。”
大学和研究生时我读的专业是采矿工程(mining engineering),第一次去矿山实习时,老师带着我们下矿井,那时我们班是38个男生2个女生,当时有一位女生来了月经,矿山工人和领导执意不肯让她下井,因为他们觉得她身上带血,下井会给自己带去厄运。
有的工人表示如果她下去那么自己就不会下去工作,沟通无果后,这位女生只能独自坐在矿井电梯边等了我们3个小时。
当时在井下的照片
这件事我记忆犹新,因为我们上来后,她还觉得是自己的错,找到老师道歉说,不好意思添麻烦了。
纵览全球,几乎所有地区和国家在历史上都对经期的女性施加过不同程度的歧视与限制。
尽管通过现代医学我们已经知道,月经期间的血液来自子宫内膜的脱落,并不是什么邪恶的物质,而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子宫内膜在月经前几周变厚,为可能的怀孕做准备。每个月都流血可能并令人沮丧,但正是这一过程反映出身体的生殖系统在正常工作。正是因为女性的月经,才使地球上人类的繁衍成为可能。
可惜的是,这些知识并没有完全带走我们对于月经的“羞耻感”。
前些日子,一位初一的女生通过b站后台给我留言,她说自己课间偷偷藏了一片卫生巾去上厕所,回来时却发现自己书包里剩余的卫生巾已经被不知是谁翻出来摊在课桌上,周围人全在起哄,每个人都知道她来了大姨妈,她觉得自己社死了,不想在这个班里待下去了。
我特别想告诉她不用觉得羞耻呀,女生来月经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了,不光不用觉得社死,你还可以大声谈论它、科普它。
但我又一想,如果她身处的环境中,每个人都觉得的谈论这件事是羞耻的,她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这个要求对一个初一女孩子来说实在太苛刻了。
牛津大学的一项匿名访谈显示,将近四分之三(73%)的受访女性会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把卫生巾或卫生棉条藏起来不被人看到;65% 的人在经期特意穿着深色的裤子,即使发生泄漏也不会被看出来;70%的女性在月经期间会请朋友走在她们身后,以“检查”月经是否侧漏出来。
以及,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发明了各种暗语来指代“月经”,大姨妈、例假、老朋友、那个、等等,尤其是有男性在的时候,似乎直接说出那个词,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上述这些现象被统称为“月经羞耻(Period-Shaming)”。
Bobel博士在其社会学论文中指出,月经羞耻(Period-Shaming)的成因并不是因为月经本身有害,而是社会观念将月经建构为了一种不良身体事件,从而让月经被认为是一个肮脏、恶心的消极过程。
上周四时我们做了一个征集,邀请大家来谈谈自己经历过的月经羞耻,答案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Id为“北极熊睡大觉”的女孩留言说,“第一次来姨妈的时候我才十四五岁,我和妈妈在澡堂洗澡,洗完澡之后我换干净内裤的时候,妈妈看见了我的脏内衣,大声怒斥我,‘你才多大,你就来月经’。当时我觉得很羞耻,很难堪,很想逃离那个地方,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被指责。”
一位匿名的读者留言说,“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月经会被冠以‘恶心’这样的形容词,我初三的时候感觉我的血好像颜色不太对劲,就喊妈妈来看看,但是妈妈却说‘那么恶心别喊我看’。”
Yukki留言说,“上学的时候真的饱受月经羞耻的困扰,除了文章里提到的以外,还有取买卫生巾一定会拿一个黑色不透明袋子单独装起来。记忆最深刻的是又一次班里课间不知道谁掉了一片卫生巾在地上,整个班级看它像在看什么病毒,男生走路都要离得八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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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月经羞耻的征集》
社会学家Roberts 和她的同事在2002年做了一个实验,同一位女性在相同时间段的街头,分别拿着鲜花和拆开的卫生巾向路人寻求帮助。
拿着鲜花时67%的人停下来询问,拿着卫生巾时比例下跌至24%,一些人甚至会主动远远绕开。
Roberts以经验证明,即使是月经的提醒(例如,看到包裹的、未使用的卫生棉条等)也会导致社交回避,这表明在社会认知中,经血可能是女性性格上的污点,正在来月经的女性更容易受到排斥和轻视。
正因为社会中有着这样的观念,导致女性们虽不知具体原因,却也开始自发认同一件事,即“月经必须保密”。
一位读者“Brave”留言说,“我自己没对月经羞耻过,但身边的人一直从行为和语言上告诉我,这不是一件可以正大光明拿出来讨论的事,所以我就随大流了——不会当着男生的面讨论月经,拿卫生巾的时候也藏在袖子里。”
Lee 和 Sasser Cohen 在研究论文中表示,“社会施加的月经羞耻无形中要求女性通过她们自己的沉默和隐瞒行为来维护对自己的禁忌。”
换句话说,上述以及所有女性们经历的月经羞耻,本质上构成了一种自我规训式的社会控制形式,在这种控制中,女性自己也逐渐相信“月经是不洁的,是值得去羞耻的”。
那么该如何破除这样的羞耻感呢?
女权作家Schooler在2001年发起了一次“月经行动”。她发现女性们一起谈论自己的月经故事有助于减少自己的焦虑感。
一方面,共同的羞耻经历可以让分享者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另一方面,具有同理心的听众们会与分享者互相安慰,这有助于降低经期的耻辱感。
社会学者Young的观点则是,“月经羞耻”是女性身体被视为劣于男性身体的社会背景下的文化产物,不管在文化还是历史上,女性生殖系统曾长期被视为有缺陷的、功能失调的劣等品。
这种对月经和生理知识的无知为“月经羞耻”创造了肥沃的土壤。因此正确的科普也是我们挑战和扭转月经羞耻的重要环节。
所以,回到那位初一女孩的留言,我想我的能力有限,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可以自由自在讨论月经的班级。
但是,我想我起码可以给她一个没有“月经羞耻”的评论区。正如Schooler说的,“看见同伴会给人以勇气。”
即便在别的场合下谈论它依旧是羞耻的,至少在这里,让我们自由自在地谈论月经吧,会有胆怯者的胆怯,有痛苦者的痛苦,有勇敢者的勇敢,也有焦虑者的焦虑。
但都没关系,至少不再沉默。
– 完 –